【國際工運】始於一名青年勞工之死：全泰壹紀念日暨全國勞動者大會
由 TFFU 於 週五, 01/06/2023 - 14:26 發表
按：韓國民主勞總（Korean
Confederation of Trade Unions, KCTU）每年舉辦青年工會幹部培訓營隊，本會副秘書長獲邀參加為期7天的培訓及參訪活動，本系列文章為培訓及參訪活動見聞紀錄。
非典型勞動者遇到最大的問題就是勞動條件減損，例如其薪資通常是正職員工的50~60%左右，部分工時工作者其假日工作薪資沒有加成，而5人以下微型企業受僱者不受《勞動基準法》的工時限制、沒有解僱保護，也沒有夜間或假日工作薪資加成。非典型勞工經常是職業災害死亡的案例，占了整體職災死亡案件的70%。此外，非典型勞動者並不受《工會及勞工關係法》（Trade Union and Labor Relation Adjustment Act, TULRAA）的保障。在該法的定義中，非典型勞動者並非勞工，因此沒有權利進行組織。在間接僱用（例如臨時工、派遣勞工或外包）的狀況下，這些非典型勞動者也無法直接與真正的雇主進行協商談判。
作者簡介:
全國金融業工會聯合總會副秘書長出刊日期:
2022/12/31期數:
第264期按：韓國民主勞總（Korean
Confederation of Trade Unions, KCTU）每年舉辦青年工會幹部培訓營隊，本會副秘書長獲邀參加為期7天的培訓及參訪活動，本系列文章為培訓及參訪活動見聞紀錄。
▌全泰壹自焚：近代勞工運動的起點
韓國的近代勞工運動始於1970年11月13日，一名年僅22歲的韓國青年全泰壹，因為長期以來目睹從事成衣加工的男女童工，在狹窄不通風的空間裡，日以繼夜的工作，卻仍然養不起自己和家人。在多次向廠長及政府請願未果之下，他在首爾的成衣市場外發表宣言，高喊「我們（是人）不是機器！」，便抱著《勞動基準法》的小冊子自焚，以自己的性命向國家和社會提出建言（註1），其母則依照兒子遺願開始組織工人運動，要求改善勞動條件及保障勞工權益。
1988年，韓國的勞工運動以「全國勞動法改革總部（National
Headquarters for Labour Law Reform）」為名組成網絡，要求政府廢棄箝制工人組織的制度，讓自主工會運動持續發展。1989年，全國地方及產業工會代表議會（National Council of Regional and Industrial Trade Unions）自日治時期之後首次發起全國性的集會遊行，訴求勞工團結、爭取工會民主。而後韓國的工會組織大致上分成韓國工會議會（Korea Trade Union Congress，KTUC，Chunnohyup）、韓國自主產業工會聯盟議會（Korea Congress of Independent Industrial Trade Union Federations，KCIIF，Upjonghweui），以及集團工會為首的現代集團聯合工會（Hyundai
Group Trade Union Federation）和大宇集團工會議會（Daewoo Group Trade Union Council）三大勢力等。
1992年，為了擴大工會及勞工運動影響力，這三大主要工會勢力決定聯合起來，並以韓國政府開始將國際勞工組織ILO勞動公約國內法化為契機，更加積極倡議勞動權益，並監督政府在勞動議題上的作為。1995年正式合併成立全國民主勞動組合總聯盟（Korean Confederation of Trade Unions，KCTU），簡稱「民主勞總」，成立時包括862個工會、41萬8千名會員，並在短短兩年內增加到1,144個工會、52萬6,300名會員。民主勞總至今（2022年）已有120萬名會員，包含教師、媒體、醫療、公共運輸、金屬、建築等工會。
▌非典勞動：低薪、職災、不受保障
1996年，韓國勞動法令修惡，大量開放彈性化及非典型勞動，嚴重戕害勞工的勞動條件及勞動權益。此外，新法大幅限縮勞工自主組織工會的權利，而勞工缺乏社會保障的問題並沒有解決，國會僅淪為橡皮圖章，並沒有實際反映勞工訴求及民意。因此，1996年底民主勞總發起長達一個月的全國性大罷工，要求政府必須正視勞工權益，並且真正落實民主社會應有的風範。這次罷工獲得大多數韓國民眾的支持，可見當時韓國社會強烈渴望著社會正義及經濟民主。
1997年，亞洲金融風暴重創韓國，造成大量勞工失業，也使得非典型勞動大量擴張，自此韓國的非典型勞動者就一直占了相當高的比例。例如傾向自由派的總統金大中（1998-2003）與盧武鉉（2003-2008）執政期間分別高達52%與55%，李明博（2008-2013）執政期間更曾高達70%。根據2021年的最新統計，韓國非典型勞動者至今仍占了整體勞工43%左右，包含定期契約工（450萬人）、非典型勞工（230萬人）、5人以下微型企業受僱者（350萬人）和部分工時工作者（160萬人）。
非典型勞動者遇到最大的問題就是勞動條件減損，例如其薪資通常是正職員工的50~60%左右，部分工時工作者其假日工作薪資沒有加成，而5人以下微型企業受僱者不受《勞動基準法》的工時限制、沒有解僱保護，也沒有夜間或假日工作薪資加成。非典型勞工經常是職業災害死亡的案例，占了整體職災死亡案件的70%。此外，非典型勞動者並不受《工會及勞工關係法》（Trade Union and Labor Relation Adjustment Act, TULRAA）的保障。在該法的定義中，非典型勞動者並非勞工，因此沒有權利進行組織。在間接僱用（例如臨時工、派遣勞工或外包）的狀況下，這些非典型勞動者也無法直接與真正的雇主進行協商談判。
▌全泰壹紀念日暨全國勞動者大會
為了紀念全泰壹的犧牲，並再次提醒世人必須繼承他為工人抗爭的精神，韓國工會每年11月都會舉辦全國勞動者大會，向政府及資本家嗆聲。筆者曾有幸參與2019年的全國勞動者大會「100萬名全泰壹，占領汝矣島！」，當時眾多工會聚集在漢江的汝矣島上，對國會議事堂高喊「拒絕勞動法修惡」、「保障勞動基本權」、「廢除非典型勞動」等訴求，甚至與警方對峙差點爆發衝突（註2）。
自1997年金融風暴以來，韓國的非典型勞動問題一直懸而不決甚至更趨複雜惡化，其中除了歷史及經濟環境使然之外，也有許多法制結構的因素存在。因此，今年的全泰壹紀念日暨全國勞動者大會，民主勞總提出的訴求包含：（1）修正擴大《工會及勞工關係法》第2條關於勞工及雇主的定義：將定期契約、派遣、外包勞工等非典型勞動者納入，並且重新定義雇主，讓真正擁有決定權或影響力的人負起雇主責任並與工會協商，否則現在韓國許多實質雇主以外包或派遣為由規避法律責任。（2）修正《工會及勞工關係法》第3條：不應限制勞工只能針對薪資及勞動條件進行工會行動，應擴大包含勞工的社會、經濟及就業層面的問題。（3）限制雇主不得就工會活動向勞工或工會求償的權利，並且禁止雇主以濫訴作為騷擾勞工的不當勞動行為。（4）保障非典勞動者權益，停止公共服務私有化。
具體案例包含隸屬於韓國金屬工人工會（Korea
Metal Workers Union, KMWU）的大宇造船海洋工程公司（DSME）爭議。自2015年開始，該公司就進行大量的組織改造及減薪三成，對員工的生計造成莫大的影響。此外，公司不顧勞工的反對，持續把造船工作外包，以壓低勞工薪資，亦無視勞工的協商要求，就連工會在今年6、7月以相對溫和的方式進行合法的抗議和罷工（註3），公司仍以金額高達47億韓圜（約新台幣1億1千萬元）求償的法律訴訟，試圖恫嚇勞工的工會行動。
韓國的清潔工在醫院和大學院校辛苦工作，卻也面臨跟台灣一樣的處境（註4）：長期以來以派遣或外包的定期契約形式進行，每1-2年就會被迫更新勞動契約或換雇主，但實際上工作地點及內容完全沒有改變，其斷裂的工作年資使得勞工無法享有特別休假、薪資調升等可能性，且不一樣的制服、沒有休息空間、僅貼近基本工資的低薪，還會因為其非典型勞動者的身分而受到不平等待遇。
▌以國際公約作為約束，是否落實仍有待監督
韓國資方對於工會的打壓一向毫不手軟，再加上韓國政府多傾向財閥，使得韓國勞工沒有其他依靠，唯有靠勞工自己組織工會團結，用身體與生命在爭取與打拚。2015年，台灣的永豐餘集團旗下元太科技公司收購了韓國Hydis工廠，卻只將其專利技術授權給其他廠商使用之後，便大量裁員並關閉韓國的生產線，使得千名勞工頓時失去生計，自此開始一場跨越台韓國界的長期抗爭（註5）。當時許多在台工會的聲援，至今韓國的工會夥伴仍銘記在心。
民主勞總近期仍持續努力組織非典型勞動者，但囿於韓國法令的規定而無法順利與資方進行談判協商。像是平台工作者如外送員不被法律承認為勞工，因此在許多勞動權益上不受保障，也無法直接與平台談判協商；貨運司機大多被視為承攬工作，再加上複雜的層層外包，使得貨運司機往往只能被動接受資方單方面調降案件抽成金額，無法直接與真正的雇主協商。這些非典型勞動者不適用韓國的《工會及勞工關係法》，無法合法組織工會，亦沒有與資方談判協商的資格。但法律是人訂出來的，因此工會在勞動者大會這一天大聲喊出訴求，要求政府修法擴大勞工及雇主的定義，讓更多勞工的勞動權益受到保障。
2021年，韓國政府宣布將國際勞工組織ILO第87號公約（結社自由和保護組織權利）及第97號公約（組織權利及集體談判）國內法化，並於2022年4月起視為國內法正式施行。然而，從今年7月韓國大宇造船海洋工程公司（DSME）爭議就可知，雖然韓國政府宣稱將ILO公約國內法化，但法律是否真正落實，仍有待工會及社會監督。
註2：參訪紀錄參見【投稿】團結是唯一出路｜2019年11月韓國工會參訪活動紀實（上）、（下）https://www.civilmedia.tw/archives/90723、https://www.civilmedia.tw/archives/90728
註3：罷工事件指的是2022年6月-7月韓國金屬工會（KMWU）幹部Yoo Choi-an自囚在造船機具的1公尺立方米的空間進行為期51天的抗議行動：https://www.koreatimes.co.kr/www/nation/2022/07/356_333165.html