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經濟民主ABC】從民間合作互助、國家壟斷到財團主導─台灣民眾資金融通的演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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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簡介: 
台灣勞動與社會政策研究協會執行長
出刊日期: 
2022/12/31
期數: 
第264期
  在農耕社會,人要生存,首要種植農耕,養活自己,剩餘可以交換買賣,賺取利潤。四百多年前,台灣漢人從中國省分沿海來台開墾,從最基層的佃農墾戶,提升到擁有土地使用權的大、小租戶,就產生資金上的需求。即使到了台灣二戰之後,由於金融高度由國家管制壟斷,基層民眾甚至小企業經營者,在1970年代黑手變頭家蓬勃發展,依然必須透過民間的標會,來取得資金。
  台灣民間標會、合會的起源,可以在戴炎輝所著的《清代的鄉治》一書第三章「莊之共同體的存在」當中追溯到台灣資金互助的起源。他認為,台灣漢人從中國移居來台,生存不易,面對與其他莊民的競爭、與原住民耕地爭奪所造成的武力威脅、天然災害與疾病的風險等,同籍(縣、府)人聚居一地自保互助成為一莊,這也是台灣分類械鬥的起源。
  莊民的互助,滿足最原始的祈求神明保護此一心靈寄託而成立的「神明會」之外,接下來,就是實際生活的生存問題,這時在面對生產資金或急需時,當時的朝廷天高皇帝遠,根本沒有餘力提供資金協助,只能靠同籍同鄉的莊民自保自救,於是「合會」這個組織就出現了。
  戴炎輝指出,當時的「合會」有三種型態:1.搖會:得會決定方法,首會由會首得款,次會以下,則憑搖彩而決定得會人。2.寫會(標會):首會由會首得會,次會以下,則由活會競爭投標,以願付利息最高者得會。3.搖干會:首會由會首得所湊集之會銀,此後依序(抽籤或搖干)或一次償還一會腳母銀(不付利),或分期(春秋兩季)對每一會腳平均攤還(亦不付利)。另外,在清末時期,因為跨國茶葉貿易的金融匯兌上需求,從英文Merchant音譯而來的「媽振館」就出現了,當時主要是1860年左右,廣東人來台灣設立,提供資金給大稻埕的茶商融通,並以茶葉為抵押,不過,這與一般平民的資金取得沒有太大關係。
  不過這種民間自發性互助金融的合會組織,在日治時期開始被國家力量強制收編,日本政府將合會企業化,整合成四大無盡株式會社(日文「無盡」就是互助會、標會的意思),分別是:一、「台灣勸業無盡株式會社」1920年創立,資本額50萬日圓,創立之時併購了1915年創立於台北市,資本額6萬日圓,但周轉發生困難的「台灣無盡株式會社」。二、「台灣南部無盡株式會社」是在1926年為了處理經營不善而歇業的台南市「大正無盡株式會社」,而另募新股,籌資資本額為20萬日圓的新組織。三、「東台灣無盡株式會社」在1926年成立,總公司設在花蓮市,資本額為15萬日圓。四、「台灣住宅無盡株式會社」於1941年成立,公司設於台北市,資本額18萬日圓,是提供住宅而不是現金的服務。
  二戰結束後,國民政府來台,1948年為求安定金融秩序,決定介入管理民間「合會」,由台灣省訂頒「合會儲蓄業管理規則」,明定經營合會儲蓄業者,應組股份有限公司,將民間合會納入政府管理。將日治時期的上述四大株式會社,經過兩次更名,最後成為「台灣合會儲蓄股份有限公司」,並核准在台北區等七個區域,成立區域性的合會儲蓄股份有限公司。國民政府雖然回復了原來「合會」的名稱,不過已經更加脫離民間互助組織的精神。
  到了1970年代,台灣從事加工出口的中小企業高速發展,為了滿足其資金的需求,政府將「台灣合會儲蓄股份有限公司」更名為「臺灣中小企業銀行」,簡稱臺灣企銀,專門提供中小企業貸款。台北區合會儲蓄股份有限公司則成為台北中小企銀,1998年更名為台北國際商銀,2006年與建華銀行合併為永豐銀行。至此,這些有合會基因的金融組織,已經完全脫離民間互助的合作經經濟的性質。
  由此可見,台灣在經歷日本殖民統治與國民黨威權統治,對於民間自主發展的互助金融系統,透過政治力嚴加看管收編在其管控當中。在1990年的第一波新銀行開放之後,私人財團所主導的市場力量,成為資金融通的主角。同時期的信用合作社,也早已經脫離出資社員之間互助本質,甚至成為私人舞弊吸金的金融怪獸。
  目前,民間的儲蓄互助,僅剩下有依儲蓄互助社法成立,有工作於同一公司、工廠或職業團體、或參加同一社團或宗教團體或原住民團體、或居住於同一鄉、鎮者的「共同關係」,所成立的儲蓄互助社。
  根據統計,到2021年底為止,全國共有326社,22.3萬名社員,資產總額有269億元,放款總額有97億元。從地域分布可發現以花蓮28社、3.2萬人最多,其次是台南27社、2.4萬人。儲互社在偏遠地區商業金融據點無法到達的地方,扮演一定社會功能,服務基層民眾的資金需求。或許越是偏鄉,人的鄰里關係連結越強,在無法遁逃的人情網絡之下,人的信用,就成了重要大事,資金的互助得以成立。
  在當前台灣金融市場已經高度商業化之下,當信用已經成為一種販賣偽裝的公關商品,過去以人的信用為基礎,以人的互信關係,以互助方式來籌措周轉資金,在高度資本主義化與都市去人際化的發展之下,已經蕩然無存,金融早已經成了人性貪婪的試煉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