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沒有法律框架底下的抗爭─集體談判的香港經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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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簡介: 
香港職工會聯盟總幹事
出刊日期: 
2013/12/15
期數: 
第156期
  在英國管治時期,香港殖民地政府長期奉行「不干預政策」,反映在勞資關係方面便是所謂「自願性協商」制度。美其名為「自願協商」,實質是任由資方欺壓工人而不作管制。由於政府一直拒絕訂立集體談判權的法例,大部份企業都不會主動跟工會溝通或承認工會地位。
背景:香港集體談判權至今闕如
  在全港性層面,政府雖然設有勞工顧問委員會,但勞方代表的選舉方法是一會一票產生,而且是「勝者全取」的方式,因此全部6個席位都是由親政府的工會集團所壟斷。再者,勞工顧問委員會也只是沒有權力的「政治花瓶」,被政府利用作粉飾勞資和諧,完全發揮不了勞資政三方協商機制的功能。
  香港的獨立工會組織長期處於邊緣位置,在建制內分享到的權力十分薄弱。據2011年的數字,香港職工會的參與率為23%,但集體協議的覆蓋率卻低至不足3%,反映很多工會都未能在集體談判方面發揮角色。部份工會只能透過提供會員福利或服務去吸引工人加入工會,變成服務型工會;另一些權益意識較高的工會,傾向以「危機介入」的方式組織工人,例如當發生結業欠薪、削減福利等勞資糾紛,積極鼓動工友團結起來組織集體行動。這些工潮的特點是「快上快落」,危機過後參與者未必會留下,難以在職場轉化為組織力量。
  面對管治階層的邊緣化及排斥政策,形成了香港獨立工會獨特的組織型態,具有較鮮明的非建制化及社會運動色彩。不過,職工盟的領導階層亦意識到,職場的組織力量薄弱,導致工會運動欠缺群眾基礎,較難以發動罷工或工業行動作為爭取手段;此外,以往「危機介入」的方式亦過於被動,隨著諸如欠薪、減福利等侵權事件減少,工會亦面臨會員流失的危機。
運動策略分析:爭取集體談判權的三個模式
  基於以上原因,職工盟於2009年開展了推動集體談判權的三年拼計劃,計劃至2012年完成了第一階段。由20132015年則為第二階段。在2009年,職工盟廣邀屬會參加了「爭取集體談判權大會」,在會上製訂了「農村包圍城市」的總策略──即是說,從企業層面爭取落實集體談判做起,待社會氣氛逐漸成熟時,迫使政府順應民意立法作出保障。這個策略本身意味著,我們不應被動地寄望政府立法,而是要以「陣地戰」的方式,倚靠由下而上的組織力量進行抗爭。
  因應以上的抗爭策略,職工盟設計了可量度集體談判進展的階段性發展指標,期望藉此可協助屬會釐訂未來爭取的路線圖。發展性指標分成四個階段,第一階段是工會代表會員的權利,第二階段是工會代表跟資方談判工作條件的權利,第三階段是工會在工作場所活動的權利,第四階段是工會跟資方簽訂集體協議的權利。每個階段亦包含了多個可量度其進展的指標,以便屬會可具體地掌握有關內容。
  總結過去這段時間爭取集體談判的經驗,可歸納為以下三個模式如下:
一、工運與社運連結的模式
  這個模式最突出例子是發生於今年35月期間,持續了40日的碼頭工人爭取加薪及承認工會地位的罷工行動。發生罷工的碼頭是由HIT(國際貨櫃碼頭公司)經營,該公司隸屬於和記黃埔集團,老闆就是全球華人首富李嘉誠。在未發生工潮之前,碼頭業職工會已經得到實習學生的支援,協助在碼頭進行問卷調查及派發宣傳加薪訴求的傳單。在罷工發動的初始階段,社運團體「左翼21」亦積極擔當統籌角色,一方面動員大批大專同學到場參與聲援,另一方面則聯合十多個民間團體組成「香港各界聲援碼頭罷工後援會」。
  在罷工期間,後援會主力發動市民杯葛李嘉誠旗下的零售業務(如百佳、屈臣氏及豐澤電器等),以社會輿論及市民的消費行為向資方進一步施加壓力。在工潮期間職工盟成立了罷工基金,向社會人士總共籌得了890萬港元,逾500名工人曾獲派多次生活津貼,才使罷工得以持續40日之久。罷工最後以資方答應加薪約10%作結,但卻未能迫使資方承認工會地位及簽訂加薪協議。不過,由於此次碼頭罷工揭示了大財團如何不人道地欺壓外判(編按:即「外包」之意)工人,喚醒了整個社會對立法集體談判權的廣泛支持。
  在高度壟斷的經濟體系,工人及市民(不論是居民及消費者等身分)往往面對同一個剝削來源-壟斷了衣食住行各種生活所需的大財團。由於在碼頭罷工潮中,抗爭的對象是香港首富李嘉誠,所以更有利於喚起在生活上同樣遭受財團剝削的市民共鳴,令工潮發展成超越勞資關係的社會抗爭。
二、運用國際框架協議的模式
  另一個模式是與國際工會合作,運用國際性框架協議或企業守則作為組織工具,在本土開拓爭取集體談判的空間,例如:ISS清潔工人的組織計劃。ISS是一所業務遍佈全球、專營外判服務的跨國公司,在香港亦是單一最大的清潔服務承判商,聘用清潔工人超過1萬人。2008年,ISSUNI(國際網路工會)之間簽訂了全球性的框架協議(Global Framework Agreement),承諾不論到什麼地方投資,都須尊重及落實工人組織工會的權利。於是,2011年年底,UNI便與SEIU(美國服務業總工會)合作,支持職工盟屬會清潔服務業職工會在香港開展ISS清潔工人組織計劃;計劃的內容是透過運用經ISS簽署的全球框架協議,要求香港管理階層容許工會進入工作場所組織外判清潔工人,以達致足夠代表性與資方簽訂集體協議。
  在這個組織過程中,由於得到國際工會在聘用人員及組織方法培訓等方面的支援,工會嘗試了較有系統的主動出擊組織方法。這種方法有別於以往「危機介入」的模式,工會派出三至四名組織者前往一間醫院,以持續多月的時間,跟醫院內的外判清潔工人逐一進行面談,搜集超過100名工人的資料,然後再從中發掘議題及積極分子。至目前為止,該醫院有1/4清潔工人已加入工會,成立了一個六至七名員工的核心小組,並開始蘊釀以增加工資津貼作為向資方提出的訴求。
  除了ISS之外,香港工會與國際工會組織合作的項目,尚有迪士尼樂園及跨國零售集團H&M的工人組織計劃。
  總結此一模式的經驗,藉著框架協議進行組織的模式,由於資方須顧及協議規定及國際形像,一般都會相較其他雇主對工會採取較中立的態度;而且,工會可直接進入工作場所接觸員工或宣傳工會,對於開展組織帶來不少方便。不過,即使有了全球框架協議的幫助,仍然不可取代由下而上的組織工作。要令員工認同工會價值及增加他們入會的動力,仍然需要不斷的嘗試及努力,方可見到成果。
三、以行業工會建立據點的模式
  過去,香港的獨立工會較多以行業工會作為組織單位,並以此回應業內出現的議題,以及介入業內發生的勞資糾紛。其特點是組織的覆蓋面較大,亦能避免因部份工種流動性高而導致會員流失。但問題是,如果行業工會在職場欠缺實力,其角色便會局限於向政府施壓,面對企業層面的不平等關係卻顯得束手無策。因此,職工盟近年的政策是推動行業工會在企業(或工種)發展據點,期望可以更有效地推動集體談判。
  近年香港經濟持續增長,大企業盈利相當可觀,但員工只能獲得輕微加薪,還要承受沉重的通貨膨脹壓力。藉由協助及組織工人爭取加薪,部份行業工會在介入勞資談判方面成功取得了突破。建築地盤職工總會便曾協助紮鐵工人發動了36日罷工,成功爭取加薪及8小時工作;工潮過後紮鐵工人成立了紮鐵業團結工會,並取得了跟紮鐵業商會每年檢討薪酬調整的談判地位。飲食及酒店業職工總會亦介入了多間飲食品公司工人的加薪工潮,並先後協助雀巢、維他奶及屈臣氏的僱員成立了企業工會,以支援他們取得集體談判地位。
  一般而言,企業工會多以關注公司內部問題為主,勞工及政治意識較為薄弱,以行業工會來發展企業組織可彌補這方面的不足。但成立企業工會以後,如果未能推動工會成員持續關心及爭取社會公義,及保持與其他工會的合作,行業工會的團結性亦很快會被削弱。
建立爭取集體談判權的新路徑:連結社會運動及國際工運
  香港的勞資關係一直由「自願性協商」的管治思維所主導,在沒有任何法例框架的約束底下,獨立工會只好以「陣地戰」的方式爭取集體談判權。一方面,香港工運自覺以往過份倚重行業工會的組織模式,有其限制與不足;領導階層認為有迫切需要強化職場組織的力量,以糾正過往以「危機介入」為主調的組織模式;另一方面,獨立工會亦運用了其特有的社會運動及國際工會聯繫的優勢,尋求突破法律保障不足所帶來的各種限制。
  由於獨立工會在勞資關係及政治上均處於邊緣位置,因此形成了以連結社會運動及國際工運為特點的抗爭策略,期望可建立更多爭取集體談判權的不同路徑。其實不單是香港,歐美的進步工會組織,近年亦鼓吹集體談判不應停留於廠房層面,而是必須朝向社會化及國際化方面發展。由此觀之,面對新自由主義全球化所帶來的挑戰,不論來自何地的工會組織,其實也呼應著相類似的發展方向,在組織上作出不斷的自我更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