悲哀之處見希望:工會轉型與進步政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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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簡介: 
台灣人權促進會執委、前全國產業總工會副秘書長
出刊日期: 
2007/12/15
期數: 
第八十四期

  從1987年新竹玻璃勞工接管工廠抗爭到今年,台灣的自主工會運動發展恰好是整整二十年。講起來是蠻悲哀的,二十年自主工會運動,雖然在許多勞工議題上獲得若干成就,但是在政治上卻處於一個無力的狀態。

  看看過去十餘年的政治民主化吧!工運是被徹底邊緣化的,政治轉型的發展幾乎沒有勞動者的意見;幾位所謂「勞工立委」都是在政黨利益考量下登上政治舞台,即使都是工會領袖出身,但是權力並不是來自勞工,背叛勞工自然不足為奇;而現在,面對即將到來的立委選舉,仍然沒有一個代表勞工的政黨可以讓我們投下選票。

  很不幸,這在東亞各國,算是一個「台灣奇蹟」:工會運動竟然缺乏一個屬於自己的政治力量。

■為甚麼政治無力?

  我們不妨先問問自己:台灣的工會運動為甚麼沒有辦法組織自己的政治力量?很多人會說,哎呀,都是工會頭頭自己只會追求自己的政治利益。或者說,哎呀,都是統獨對立惹的禍。我倒是覺得這些都是表象的原因,背後其實有更深層的因素值得探討。

  我們也許該進一步問:是什麼樣的工會結構,讓工會頭頭可以去追尋自己的政治利益,而讓其他幹部與會員乾瞪眼(老是選出會讓藍綠陣營收編的理事長)?是什麼樣的工會結構,無法發展出一套以勞工觀點看待台灣與中國關係的基本看法,以致於統獨好像真的跟勞工沒有關係。

  說實話,統獨問題在1990年代中期之前,的確困擾著工會運動。因為當時工運是由勞工運動團體所主導,而由知識分子組成的幾個工運團體,的確因為統獨而彼此分裂著。而這樣的分裂,也影響到許多工會幹部。但是這個問題,在1990年中期之後就慢慢消失了,因為由工會幹部所主導的產業總工會、行業工會聯合會(像全銀聯)及全產總,逐漸不對這個議題有所紛爭。

  但是,我們仍然沒有發展出一套完整的政治看法,不只是台灣與中國的關係,也包括其他重要的政治議題。為甚麼?顯然,大家覺得這在工會運作中並不重要。

  那麼,什麼是重要的?答案是:服務會員。理事長服務得好,更上層樓,被政黨吸收,大家也只好送花籃祝福-或許這樣更能助於工會把「服務」做好。

■有待突破的團結

  可能很多人會問,服務會員有什麼不對?當然不是不對,但是比對1980年代末期的自主工會,甚至國際經驗來說,服務會員是建立在一個很根本的邏輯上:與資方對抗。1990年前後,官資聯手鎮壓工會的結果,許多幹部被開除,工會瓦解。這嚴重暴露出台灣廠場工會的侷限性:我們的工會太小了,小到沒有力氣保護敢衝敢拚的理事長(像曾茂興、顏坤泉、白正憲等),小到沒有能力應付資方蠻橫的打壓。

  於是,服務會員,或者說爭取會員權益,開始不那麼與資方對抗,開始與資方談合作;而大型的公營事業工會則把希望寄託在與政治人物的交情,好能遊說相關部會。這不是對錯的問題,這是在台灣特殊工會的結構上,一種求取自保的作法。一個個的企業/廠場工會為了存續,縮回比較保守的立場,而且自顧自的。

  大家卯足全力成立的地方產總及全產總,也在這個邏輯上,以照顧會員工會權益為主要目的。沒有力量對抗,只能用談的,一旦是用談的,就是以個別工會的議題為主。很多人戲稱,在台灣加入上級工會像在買保險一樣,就是這個邏輯。於是我們看到很多工會不只加入一個總工會,的確像在買保險,甚至,對少數工會來說,加入上級工會成為幫幹部買位置的手段。

  換言之,這樣的團結,事實上是反應了台灣廠場工會的分散、弱小、最終不得不保守的種種性質。這樣的團結要能夠展像出更大的動能,必須要能想出突破的策略。

■組織轉型:新工會運動

  其實說穿了,台灣工會運動的最主要侷限就是會員太少:(一)個別廠場工會會員少:台灣大企業不多,也不像韓國那樣大,即使像最大的台塑企業,也分成好幾十個廠場工會。(二)整體工會人數太少:20年來,產業工會人數已從72萬降到58萬,而廠場工會根本無法抵擋外移、裁員、外包、勞動派遣的趨勢。簡單說,廠場工會的特質就是:工會規模不是由工會幹部決定,而是由資方決定。

  問題很清楚了:如果一個組織的規模,是由它的敵人在決定的,而該組織還偏偏不做調整,那這絕對是「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」的最佳範例了。我們可以想想,那些被關廠/裁員/外包的會員,不想加入工會嗎?那些勞動派遣、part time、時薪日薪的勞工不想加入工會嗎?那些一個個新出現的科學園區、工業區,或者愈來愈多的大型連鎖商店、賣場勞工,他們都不需要工會的保護嗎?顯然,台灣的工會,已經到了必須轉型的關鍵時刻。

  當然,過去這段時間,我們看到許多新的嘗試,比如說銀行工會聯合會,或者是最近很積極在組織時薪制勞工與工讀生的青年95勞動聯盟,甚至是一些擺脫勞保工會角色的職業工會,都展現了積極的企圖心在吸收新的會員。

  是的,我們需要行業別的工會。

  不要說歐美國家是以行業別工會為主,諸如巴西、南非、香港、韓國、菲律賓等國的工會也逐漸從企業工會過渡到行業工會,甚至是跨行業的工會。工會唯有把門打開,吸收更多會員,才有可能把工會的馬步蹲好,工會的規模才會夠大,資源才會夠多。不僅足以保護會員與幹部,也才有可能面對在全球化時代愈來愈難搞的資方(外資入主、關廠外移、企業合併、跨國外包…),也才有可能對日益向資本家傾斜的政府施加足夠的壓力。

■工會轉型對抗藍綠惡鬥

  國際上的工會運動在這十幾年來,發展出幾個新方向來因應資本全球化及勞動條件惡化。除了上面講到的組織更多勞工之外,一個最常提到的就是工會的政治化。這當然不是像台灣這種「工會領導人政治化」,而是工會運動必須建立起自己的政治力量。方式當然有很多種,從影響現有政黨,到自己成立政黨,都是可能的方式。不過,前提是:工會必須整合出集體的意見與看法,而且依照這樣的看法來參與政治。

  台灣的現況的確離國際工會的發展還有一段距離,但是我們可以想想:到底藍綠惡鬥,對於勞工來說,本質是什麼呢?對會員來說,恐怕對於兩陣營的惡鬥之所以厭惡,是因為表面上鬥來鬥去,該攜手為財團創造福利的時候,藍綠似乎又沒有多大差別了。而這一切,又都是美其名為「拚經濟」或者「提升競爭力」。從這個邏輯出發,我們有可能呼籲會員在選舉中做些什麼嗎?

  這次選舉,對我們來說,有一個不一樣的機會是「兩票制」:第一票選人(區域立委),第二票選黨(選政黨,凡是超過5%的政黨依得票比例分配不分區立委)。就第一票來說,大概很少有小黨可以突破藍綠二分的局面,但是在第二票的政黨票就不一定了,目前估計可能會有二到三個小黨可以突破5%門檻,目前來說,綠黨、台聯、第三社會黨、紅黨都有機會。

  從工會運動的立場,我們可以找出一個在過去就是對抗財團,關心弱勢的政黨作為可能支持對象,再與該黨進行討論我們所關心的訴求,我個人認為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台灣綠黨,這個長年站在環保運動第一線的政黨,過去不僅衝撞許多大財團,也與勞工運動有過多次合作,或許是個好的選擇。一旦國會裡出現幾個會衝撞財團、掀開黑金內幕的社運立委,這對台灣政壇絕對是個大進步,對於工會運動也將會是個正面助力。

  樂觀地說,很希望我們的勞工運動在未來可以成功轉型,擴大工會基礎與實力,改變目前這種「每逢選舉就覺得很悲哀」的局面,並且能演化出更具體的政治力量。或許,在未來的幾年,台灣的工會運動可以和關心環境正義的綠黨一起合作,像德國、義大利與澳洲一樣,演出一場勞工與環保運動結盟(紅綠結盟)的東亞政治奇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