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國際工運】泰國北部電子勞工對抗化學中毒的故事（上） 電子女工瑪玉蕊（Mayuree Taeviya)及友誼互助社（Friend for Friend Club）
由 TFFU 於 週二, 09/11/2007 - 14:36 發表
我不是當時唯一一個化學中毒的工人，但我是唯一一個活著並站出來控告這家公司的工人。一一Mayuree Taeviya
二○○三年十月，在結束「挑戰晶圓一一全球高科技產業下之勞工權利與環境正義」工作坊的次日，我與「亞洲職災受害者權利網」的蘇恰達(Suchada Boonchoo）、泰國「職業健康研究計畫」計畫執行人拉恰尼（Rachanee Nilchan）、「矽谷毒物聯盟」的泰德‧史密斯（Ted Smith）、華盛頓州立大學教授大衛‧桑那菲（David Sonnenfeld），前往距離泰國北部第一大城清邁約四十分鐘車程的蘭埔（Lamphun）。
十月的泰北，氣候舒適宜人，路上視野開闊，矮層樓房與點綴其中的寺廟散布於平坦的田野，我們坐在計程車車廂兩側的橫條板凳上，搖晃地望著整齊排列在馬路兩側的高聳老樹，幾台尾隨在後的老式摩托車，一點也沒有超車的意思。除了空氣污染令人呼吸稍微不舒服外，我的四官（除了鼻子）愉悅地融入這緩慢的移動節奏與平坦開闊的景致。
這種簡單與平靜的小小感動，在我們的車子拐進小巷裡，停在瑪玉蕊家門口乃至見到她的那一刻，都還圍繞著我。但經過與瑪玉蕊〈Mayuree Taeviya〉近兩個小時的訪談，隱藏在這平靜氛圍下的醜陋與不正義，此刻卻像是張牙舞爪的惡魔跋扈地在我們眼前現形。
■致命的工作環境
一九九四年，瑪玉蕊因嚴重的化學物質中毒，勇敢地站出來控告設廠於泰國北部的日商「電鍍製陶公司」（Electro-Ceramics Ltd.），而震撼泰國社會。
一九九三年，也是瑪玉蕊在這家日本公司工作的第四年，由於日益嚴重的疼痛、乃至暈倒，迫使她停下賴以維生的工作，也讓她及時脫離這個導致她一天天慢性中毒、足以致死的惡劣工作環境。但從此她也耗盡積蓄，四處求診，並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，決定出面打這場泰國十幾年來最重要的職業災害官司。
一九八○年代初期，泰國政府在蘭埔設立「北部工業區」（Northern Region Industrial Estate, NRIE），當地人與外來移民爭相進入這個工業區討生活。就像無數勞工一樣，瑪玉蕊對這樣的工作機會格外珍惜，還因為公司提供制服及微薄福利，而感到滿足；她每週工作七天，每天工作八小時，外加兩小時超時工作，四年來努力工作從沒有休息，為此她還一度當選公司的模範勞工。
當時，這家製造氧化鋁陶基底及印刷基底的公司約僱用一百二十名工人，員工分屬兩個部門，但全部擠在一個打通的廠房內工作，廠房內常有人混合化學物質，或執行燃燒、清潔的工作；由於沒有防護面具、手套，照明、通風設備很差，工人每天呼吸工廠裡混著濃烈化學物質的空氣，身體就這樣直接曝露或接觸化學物質，有時工人則因接觸大量不明化學溶劑而皮膚發癢。像瑪玉蕊就常徒手接觸一些不知名的化學溶劑，這使她的手常有灼熱感、有時甚至翻黑。
■獨自四處求診
幾年工作下來，許多工人常感到背痛、頸痛，甚至很輕易地就暈倒，必須吃很多藥以減輕疼痛。跟其他工人一樣，瑪玉蕊一開始也到跟公司簽約的醫院看診，醫生直說她沒事，只開止痛藥給她吃。在醫院，瑪玉蕊逐漸瞭解，許多工人跟她一樣不舒服，而醫生也開同樣的藥給大家吃。
剛開始，吃醫生開的藥，確實減輕瑪玉蕊的不舒服，但很快地，她必須將藥量從一顆、兩顆增加到四顆，但已沒有效用。在疼痛始終無法減輕的情況下，瑪玉蕊決定到別家醫院看看。
新的醫生對初次門診的瑪玉蕊表示，她的大腦有水腫現象，然而經過三個月的治療，症狀仍不見好轉。「我就要死了，我還是回家、死在家裡好，」瑪玉蕊當時這樣想，於是她騙醫生說，她覺得比較好了，請醫生讓她回家。結果，她回家不久，就出現痙攣現象，又被送回醫院。
這一次，醫生才知道原來她過去在電子公司工作，「你應該早點告訴我們，你過去在這家工廠工作，我們浪費許多時間在錯誤的治療上。」醫生決定要為她動手術，但瑪玉蕊不願意，「你絕對不可以再回去那家工廠工作！」醫生警告她。
這段時間，瑪玉蕊每星期到醫院一次，每次療程四千五百泰銖，面對這樣龐大的醫藥費，她只好帶著醫生所開的十張就醫證明尋求公司協助，想不到公司竟然說：「你沒有我們公司指定醫院的醫療證明，這些證明是你自己弄的，不算數！」
這時，瑪玉蕊聽說曼谷有位職業病女醫生歐樂潘（Oraphan Methadilogkul），她跟先生於是老遠從蘭埔到曼谷求醫。經過仔細檢查，歐樂潘醫生宣布瑪玉蕊是毒性化學物質中毒；而她骨頭疼痛的現象，經另一位醫生診斷發現，她的骨頭含氧化鋁，有易骨折、疏鬆現象。
但不幸已然降臨，這段時間竟然有十四名工人先後死亡。有工人跑來問瑪玉蕊，為什麼她能活下來。「去，去其他醫院，」瑪玉蕊告訴他們。
■證明我沒有說謊
瑪玉蕊再度把醫生的診斷結果寄去公司，這一次，公司不僅拒絕接受這些診斷結果，甚至揚言不在乎她去告公司。
一九九四年，瑪玉蕊進入勞工法庭，與「電鍍製陶公司」展開長達四年的訴訟。「我要讓人們知道我為什麼生病，我要的是正義！我工作那麼努力，但是公司竟然一點也不在乎我！」瑪玉蕊回想說。
訴訟過程漫長艱辛，公司不斷對外放話，說瑪玉蕊是麻煩製造者，她出來告公司只是想要錢、想出名；一直站在勞工這邊的女醫生歐樂潘也成為箭靶，資方指控她出面作證不過是想出名。更糟的是，瑪玉蕊受到社區鄰里排擠，鄰居拒絕跟她講話，擔心惹事上身，他們甚至指責說：「瑪玉蕊上法庭，會害我們留不住企業。」這段時間，瑪玉蕊跟家人、親戚的關係也陷入危機，一些親人責備她，說她站出來，害他們面對外界各種質疑的眼光。
由於這場訴訟太有名，連瑪玉蕊的丈夫也一度差點被解僱，因為丈夫的老闆懷疑他可能也是麻煩製造者。所幸，在瑪玉蕊親自向這位老闆解釋後，先生的老闆轉而支持她，在獲知她病重無法做家事時，甚至送她洗衣機等家電用品。回憶這段艱苦歲月，瑪玉蕊無奈地說：「我沒有錢還債，沒有朋友而且身體疼痛，我不想變有名，我要的是正義！」
所幸，外界的支持給瑪玉蕊帶來力量。在歐樂潘醫生鼓勵下，瑪玉蕊加入職災受害者團體「泰國工作與環境病人網絡協調會」（The Council of Works & Environment Related Patients?Network of Thailand- WEPT），也得到「婦女之友基金會」（Friend of Women Foundation）持續支持，甚至許多外國朋友來探望她表達支持，包括日本的聲援團體告訴她日本也有類似案例，鼓勵她並贊助她到曼谷出庭的部分交通費。而當她沒錢到曼谷看病時，歐樂潘醫生還會主動寄藥給她。〈下期待續〉
作者簡介:
英國艾賽克斯大學社會係博士班出刊日期:
2003/12/15期數:
第三十六期二○○三年十月，在結束「挑戰晶圓一一全球高科技產業下之勞工權利與環境正義」工作坊的次日，我與「亞洲職災受害者權利網」的蘇恰達(Suchada Boonchoo）、泰國「職業健康研究計畫」計畫執行人拉恰尼（Rachanee Nilchan）、「矽谷毒物聯盟」的泰德‧史密斯（Ted Smith）、華盛頓州立大學教授大衛‧桑那菲（David Sonnenfeld），前往距離泰國北部第一大城清邁約四十分鐘車程的蘭埔（Lamphun）。
十月的泰北，氣候舒適宜人，路上視野開闊，矮層樓房與點綴其中的寺廟散布於平坦的田野，我們坐在計程車車廂兩側的橫條板凳上，搖晃地望著整齊排列在馬路兩側的高聳老樹，幾台尾隨在後的老式摩托車，一點也沒有超車的意思。除了空氣污染令人呼吸稍微不舒服外，我的四官（除了鼻子）愉悅地融入這緩慢的移動節奏與平坦開闊的景致。
這種簡單與平靜的小小感動，在我們的車子拐進小巷裡，停在瑪玉蕊家門口乃至見到她的那一刻，都還圍繞著我。但經過與瑪玉蕊〈Mayuree Taeviya〉近兩個小時的訪談，隱藏在這平靜氛圍下的醜陋與不正義，此刻卻像是張牙舞爪的惡魔跋扈地在我們眼前現形。
■致命的工作環境
一九九四年，瑪玉蕊因嚴重的化學物質中毒，勇敢地站出來控告設廠於泰國北部的日商「電鍍製陶公司」（Electro-Ceramics Ltd.），而震撼泰國社會。
一九九三年，也是瑪玉蕊在這家日本公司工作的第四年，由於日益嚴重的疼痛、乃至暈倒，迫使她停下賴以維生的工作，也讓她及時脫離這個導致她一天天慢性中毒、足以致死的惡劣工作環境。但從此她也耗盡積蓄，四處求診，並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，決定出面打這場泰國十幾年來最重要的職業災害官司。
一九八○年代初期，泰國政府在蘭埔設立「北部工業區」（Northern Region Industrial Estate, NRIE），當地人與外來移民爭相進入這個工業區討生活。就像無數勞工一樣，瑪玉蕊對這樣的工作機會格外珍惜，還因為公司提供制服及微薄福利，而感到滿足；她每週工作七天，每天工作八小時，外加兩小時超時工作，四年來努力工作從沒有休息，為此她還一度當選公司的模範勞工。
當時，這家製造氧化鋁陶基底及印刷基底的公司約僱用一百二十名工人，員工分屬兩個部門，但全部擠在一個打通的廠房內工作，廠房內常有人混合化學物質，或執行燃燒、清潔的工作；由於沒有防護面具、手套，照明、通風設備很差，工人每天呼吸工廠裡混著濃烈化學物質的空氣，身體就這樣直接曝露或接觸化學物質，有時工人則因接觸大量不明化學溶劑而皮膚發癢。像瑪玉蕊就常徒手接觸一些不知名的化學溶劑，這使她的手常有灼熱感、有時甚至翻黑。
■獨自四處求診
幾年工作下來，許多工人常感到背痛、頸痛，甚至很輕易地就暈倒，必須吃很多藥以減輕疼痛。跟其他工人一樣，瑪玉蕊一開始也到跟公司簽約的醫院看診，醫生直說她沒事，只開止痛藥給她吃。在醫院，瑪玉蕊逐漸瞭解，許多工人跟她一樣不舒服，而醫生也開同樣的藥給大家吃。
剛開始，吃醫生開的藥，確實減輕瑪玉蕊的不舒服，但很快地，她必須將藥量從一顆、兩顆增加到四顆，但已沒有效用。在疼痛始終無法減輕的情況下，瑪玉蕊決定到別家醫院看看。
新的醫生對初次門診的瑪玉蕊表示，她的大腦有水腫現象，然而經過三個月的治療，症狀仍不見好轉。「我就要死了，我還是回家、死在家裡好，」瑪玉蕊當時這樣想，於是她騙醫生說，她覺得比較好了，請醫生讓她回家。結果，她回家不久，就出現痙攣現象，又被送回醫院。
這一次，醫生才知道原來她過去在電子公司工作，「你應該早點告訴我們，你過去在這家工廠工作，我們浪費許多時間在錯誤的治療上。」醫生決定要為她動手術，但瑪玉蕊不願意，「你絕對不可以再回去那家工廠工作！」醫生警告她。
這段時間，瑪玉蕊每星期到醫院一次，每次療程四千五百泰銖，面對這樣龐大的醫藥費，她只好帶著醫生所開的十張就醫證明尋求公司協助，想不到公司竟然說：「你沒有我們公司指定醫院的醫療證明，這些證明是你自己弄的，不算數！」
這時，瑪玉蕊聽說曼谷有位職業病女醫生歐樂潘（Oraphan Methadilogkul），她跟先生於是老遠從蘭埔到曼谷求醫。經過仔細檢查，歐樂潘醫生宣布瑪玉蕊是毒性化學物質中毒；而她骨頭疼痛的現象，經另一位醫生診斷發現，她的骨頭含氧化鋁，有易骨折、疏鬆現象。
但不幸已然降臨，這段時間竟然有十四名工人先後死亡。有工人跑來問瑪玉蕊，為什麼她能活下來。「去，去其他醫院，」瑪玉蕊告訴他們。
■證明我沒有說謊
瑪玉蕊再度把醫生的診斷結果寄去公司，這一次，公司不僅拒絕接受這些診斷結果，甚至揚言不在乎她去告公司。
一九九四年，瑪玉蕊進入勞工法庭，與「電鍍製陶公司」展開長達四年的訴訟。「我要讓人們知道我為什麼生病，我要的是正義！我工作那麼努力，但是公司竟然一點也不在乎我！」瑪玉蕊回想說。
訴訟過程漫長艱辛，公司不斷對外放話，說瑪玉蕊是麻煩製造者，她出來告公司只是想要錢、想出名；一直站在勞工這邊的女醫生歐樂潘也成為箭靶，資方指控她出面作證不過是想出名。更糟的是，瑪玉蕊受到社區鄰里排擠，鄰居拒絕跟她講話，擔心惹事上身，他們甚至指責說：「瑪玉蕊上法庭，會害我們留不住企業。」這段時間，瑪玉蕊跟家人、親戚的關係也陷入危機，一些親人責備她，說她站出來，害他們面對外界各種質疑的眼光。
由於這場訴訟太有名，連瑪玉蕊的丈夫也一度差點被解僱，因為丈夫的老闆懷疑他可能也是麻煩製造者。所幸，在瑪玉蕊親自向這位老闆解釋後，先生的老闆轉而支持她，在獲知她病重無法做家事時，甚至送她洗衣機等家電用品。回憶這段艱苦歲月，瑪玉蕊無奈地說：「我沒有錢還債，沒有朋友而且身體疼痛，我不想變有名，我要的是正義！」
所幸，外界的支持給瑪玉蕊帶來力量。在歐樂潘醫生鼓勵下，瑪玉蕊加入職災受害者團體「泰國工作與環境病人網絡協調會」（The Council of Works & Environment Related Patients?Network of Thailand- WEPT），也得到「婦女之友基金會」（Friend of Women Foundation）持續支持，甚至許多外國朋友來探望她表達支持，包括日本的聲援團體告訴她日本也有類似案例，鼓勵她並贊助她到曼谷出庭的部分交通費。而當她沒錢到曼谷看病時，歐樂潘醫生還會主動寄藥給她。〈下期待續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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